王世襄与父母(右三为王世襄)
王世襄旧藏御制虫(蝈蝈)笼
大圣遗音
袁先生的作品《游刃集:荃猷纸刻》,封面就是那棵著名的大树
王世襄 书法
王世襄 书法
“一个人如连玩都玩不好,
还可能把工作干好吗?”
这是他的名言。
黄苗子说他是“玩物成家”,
启功赞他是“玩物壮志”。
马未都先生说他:
独特性就在于,
虽出身上层社会,
却关注社会底层的乐趣,
在中国文人里是不多见的。”
故宫开除了他,
使故宫失去了一位学贯中西,
甘愿奉献的领军人物,
却逼出了一位独一无二,
百科全书式的民俗文物、文博大家。
他曾从荷兰王子手中接过,
荷兰克劳斯亲王最高荣誉奖,
成为中国获得此奖第一人!
他就是——王世襄。
王世襄
中文名:王世襄
号:畅安
国籍:中国
民族:汉族
出生地:北京
祖籍:福州
出生日期:1914年5月25日
逝世日期:2009年11月28日
职业:文物专家、学者、文物鉴赏家、收藏家
毕业院校:燕京大学国文系
其他成就:第一届国家图书奖提名奖,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克劳斯亲王奖最高荣誉奖(旨在鼓励全球艺术家和思想家进行交流),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
其他作品:《画学汇编》《竹刻艺术》《明式家具珍赏》《中国古代漆器》
少年称玩主
俗物入大雅
从家谱看,王世襄是一个标准的世家子弟,其先祖明代时从江西迁到福建,是福州城内的望族之一。父亲王继曾曾一度担任军机大臣张之洞的秘书和留法学生监督,最后任北洋政府国务院秘书长。工作之余喜逛古玩店,买些残缺的古瓷标本;母亲金章能娴雅高贵,持家之外寄情绘事。儿时,其家中有私塾老师教古汉语、经、史和诗词等。大舅金北楼是民国北方画坛领袖。
出身显贵的王世襄,在他小时候,家中就聘请私塾老师,教授经史和诗词,为他打下良好的国学基础。但他贪玩的习性也开始显现。10岁时,王世襄就开始养鸽子,举着大竿子赶鸽群。他还养蝈蝈,学八卦和太极,跟清宫的布库(摔跤手)学摔跤,还学驯鹰和放狗捉獾。跟着一帮前清遗老遗少,王世襄成了北京城内有名的少年玩主。
小学时,他就读于北京干面胡同的美国侨民学校,由于一连数周英语作文篇篇言鸽,老师怒而掷还,斥道:“汝今后如再不改换题目,无论写得好坏,一律给P(poor,即不及格)!”
他原先的专业是医学预科,读了一段时间后,数、理、化成绩均不及格,成了全校有名的差生,后来转至国文系,竟凭借小时候打下的基础,轻松胜任,成为优等生。此后,他考入了燕京大学研究院,学习中国古代绘画。
不过,王世襄玩性依然不改,他本有机会被学校选派到哈佛大学留学,但校长坚决不同意,因为觉得王世襄是“未知数”,弄不好会有辱国风。
全身心投入文物清理
却被故宫“开除”
1939年春,最疼爱他的母亲过世,时世也愈发艰难,这位纨绔子弟好像一下长大了。王世襄开始立志苦读,毕业论文是煌煌巨著《中国画论研究》。
当时,北平已经沦陷于日寇之手。王世襄辗转跋涉,来到四川李庄——中研院所在地。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将王世襄推荐给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傅斯年。
据王世襄回忆,傅斯年上来就问:“你是哪里毕业的?”
王世襄回答:“燕京大学。”
傅斯年说:“燕京毕业的不配到我们这里来。”有人称,当时傅斯年看不惯王世襄身上的“纨绔之气”。
抗日战争胜利后,文物清理损失委员会成立,由马衡和梁思成两位先生推荐,“清损会”主任委员杭立武认为王世襄是难得的人才,便派他参加了“清损会”平津地区办公室的工作,职务是助理代表。
当时,王世襄正是风华正茂的20多岁小青年,精力充沛,又对文物有浓厚兴趣,所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清理文物上。他代表国家追还抗战时期被劫夺之文物2000余件,其中宋代马和之《赤壁赋图卷》等皆为国之珍宝。
1945年9月到1946年10月,王世襄为国家追回文物共6批,总数有两三千件之多。加上从日本追回的107箱善本书,数量当以万计。这是让王世襄最自豪的人生往事,没承想,后来却成了他“贪污”的罪证。
在1952年开始的“三反”运动中,王世襄与马衡院长和朱家溍先生被列为重点审查对象。他先是被关在故宫东岳庙,然后又关到公安局看守所,审查进行了一年多,最后证明了他的清白无辜。
王世襄在关押期间得了肺病,“取保释放”后,故宫却开除了他的公职。后来他进了民族音乐研究所,1954年,故宫想调回王世襄,被拒绝。
玩物并研物
玩出“世纪绝学”
他不但能玩,也能写,
他玩物并研物,玩出了文化,
玩出了一门“世纪绝学”,
被称为“京城第一玩家”。
虽离开了故宫博物院,甚至远离了主流意义上的文博界,王世襄不再有机会接近那些他钟爱的文物,但他却割舍不了自儿时开始的爱好。他一生都在收集玩物,玩的东西五花八门,粗算就有蟋蟀、鸽子、大鹰、獾狗、掼交、烹饪、火绘、漆器、竹刻、明式家具等。他玩这些不为消遣,而是真心喜爱。
大凡他玩过的东西,都留下了文字记载和他研究的心得。过去在一般人眼里,架鹰走狗斗蛐蛐是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所为,经他把这些东西加以描述和总结,这些东西马上升格,一变而成为了文化。
为了得到爱物,他舍得花钱,舍得搭工夫,甚至长途跋涉、餐风饮露亦在所不辞。为了穷究玩物的底里,又与许多平民百姓交朋友,虚心请教。
他回忆解放初期收文物的情景。“我整天弄一个车,车后边有一个大架子。大桌子、椅子我都骑车子载回来。全北京城我到处跑,春节我还跑到京东宝坻县。大年三十晚上,在小店里睡觉。小店里很冷,没有火。我拿两只鞋鞋底对鞋底一扣,放到炕沿上当枕头。只有这样才能买到极便宜的物件。”
当时很多文物都没人要,极为便宜,这给王世襄提供了优势。遇到贵的文物,他就用母亲留下的首饰换。
至今,他收集文物的很多段子还广为流传。他曾藏有一个佛像,是亲自从黄山背回来的,其旧友黄苗子(美术评论家)之子黄大刚回忆道,“搁现在是倒卖文物,但放在当时,确实是靠他保存下来了。”
当时王世襄从黄山回京,特地给佛像也买了一张车票,有人上车希望他把佛像的座位腾出来,结果王世襄自己站了起来:“您坐我这。”收藏家马未都曾回忆,王世襄有一张黄花梨方桌,购于北京通县,价格仅5元,舍不得运输费,自己一手扶车把,一手扶桌腿,将桌扣在背上,骑车运回家,因此获“穷王”美称。
有人说,王世襄的收藏境界之高,在于他把往昔如何实现那些美好事物的窍门说透了。在“说透”的背后是汗水“湿透”。是骑辆破车近逛晓市、远访郊区城镇去搜寻家具;是经常出入鲁班馆,向匠师们执弟子礼;是通览古今中外一切有关家具的著作;是穿着破背心、短裤衩在路灯下“和抽着烟袋锅的老汉热烈谈论”(黄苗子语)。
70岁后,王世襄开始著书立说,出版了一批研究这些玩物的图书,不仅涉及髹饰、明式家具、古代漆器、古代音乐、竹刻艺术等传统学术领域,乃至将北京鸽哨、蟋蟀谱集成、说葫芦等往往被视为市井民俗的小技也都一一著书成说。
其中文字句句显绝学,令人叹止。所有这些,对其学问感兴趣的人,都可以启功先生的那句话作为深入了解的导读:“一本本,一页页,一行行,一字字,无一不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注脚。”
王世襄曾经表述过自己对学者的认识:“研究古代艺术品,想有所成就,需实物考察、文献调研和工艺技法三方面相结合,缺一不可。”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细想起来,这需要文武全才,谈何容易。王先生既是学术领域备受推崇的学者、学界领头人、又是业界公认的权威,还能被工匠称为“行家”。这称得上真正的学者。”
文人学庖
会做饭才是真爷们儿
自古而今,自寻其乐的美食名家一脉相承。善吃、善做、善品评,是王世襄在美食方面的另一半“绝学”。王世襄在圈内被称为“烹调圣手”,为大美食家汪曾祺先生所推崇。
据王老自己回忆:“幼年读书之余,我喜欢进厨房去看厨师做莱,那时我家的家厨,多是从各地请来的名师,技术十分高超。在他们的指点下,我常常上灶,煎炒熘炸,样样都行。很多年过去了,不少厨师一直认为我是他们的同行,而并不知道我的真正工作单位是在故宫里。”
王世襄的拿手菜不少,其中仅香糟菜就有糟熘鱼片、糟煨茭白、糟煨冬笋、糟蛋海参等好几味。此外还有海米烧大葱、雪菜烧黄鱼、火腿菜心、鸡片烧豌豆、糖醋辣白菜、羊油麻豆腐、面包虾……好菜在口味,不在原料贵贱。一次老友聚餐,要求每位现场烹制一菜,有鱼翅,有海参,有大虾,有鲜贝,王世襄做了一个冷门菜:焖葱,结果被大伙儿一抢而空。
他吃出了见识,晚年所写关于美食的文字,亦获美食家们的好评,并曾受邀担任全国烹饪名师技术表演鉴定会特邀顾问。
王世襄曾认真地跟田家青(王世襄先生惟一的入室弟子)说:你们青年人现在不把做饭当个事,瞎糊弄,等以后岁数大了肯定会后悔,你应该把几个家常菜好好学学,你哪天找个录像机,录下来,以后就不会忘了。
到了说好的日子,一大早他就拎着大筐到了田家青家。他准备了5种家常菜,其中有炸酱面、丸子粉丝熬白菜和他最著名的绝活——“焖葱”,其实就是海米烧大葱。他总是用最普通的原料做最实惠的家常菜,平时用的餐具也就是街上杂货店买的大路货。
“正是7月份,近晌午越来越热,他非要脱背心光膀子。我说这儿正录像呢,让他还是穿上。穿了不到几分钟,实在是热得受不住了,只能由他光着膀子给录了下来。又过了两个月,天气凉快下来。王先生又想起这档子事儿,说光膀子拍的那个确实不够文雅,还是再录一次吧。这回他穿着中式褂子,买来的葱品种也很合适,又肥嫩又粗。我们认真地又录了一次,尤其是对‘焖葱’这道菜,在录制中他还做了特别详细的讲解。他说,不管怎么着,总算是能承传下来了”。
爱好美食的王世襄,喜欢新鲜又便宜的时令蔬菜,家馔从无山珍海味,到了比较讲究的酒店吃饭,常会下意识地把用作装饰的萝卜花、仙鹤、小桥挑拣出去,“他不是刻意地想做这件事,生活中他本是一位十分能容忍的人,这个动作完全是出于对形式主义潜在厌恶的本能。”田家青谈到。
与妻原是师生恋
伉俪情深到白头
王世襄这一辈子最懂他的人就是夫人袁荃猷了。王家家中挂了一幅大树图,是夫人为庆贺王先生80岁生日亲手所刻。王世襄先生一生的爱好和追求,被夫人用纸刻作品传神地表现了出来,挂在大树上的果实不仅有家具、竹刻、漆器这样的大学问,也有鸽哨、葫芦,獾狗这些逐渐被人遗忘的民俗。
而王世襄也是夫人的知音。袁荃猷女士14岁师从汪孟舒学琴,后又经古琴国手管平湖先生亲授,琴艺更精。袁荃猷弹琴时,王世襄常伴左右,如此近60年,自称「琴奴」。不论王世襄身处顺境还是逆境,妻子袁荃猷始终是他的支持者,是他躲风避雨的幽静港湾。直至2003年袁荃猷病故。
王世襄与夫人是师生恋。考取燕京大学研究院后,大概是1940年的一天,一位叫袁荃猷的燕京大学女生来找王世襄,要做“中国画教材”方面的论文,请他做导师。于是王世襄便成了漂亮有才的小姑娘的导师,再后来,为使小姑娘通过论文关,他不但导,而且替。几年后,老师变成老公,年轻的导师与才女学生结婚了。
1945年,两人喜结良缘,据说结婚之后,王世襄发现他的妻子实在妙不可言,除了琴棋书画外,其他全不会。就做饭而言,剥蒜可以,剥葱却不行,一根葱被她层层剥光,最后手上什么东西没有,反过来责备王世襄,说他不会买葱,为什么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估计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妻,才成就了精于厨艺的美食家王世襄。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为王老的《明式家具研究》做出了巨大贡献。全书近30万言,图700余幅。这700幅图里,有很大一部份线条图是由学过国画但“其他全不会”的夫人袁荃猷对明式家具的结合方式和榫卯做了精确测量,绘成的精美的图纸!
王世襄把花费了几十年收集的79件明式家具,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钱就捐给了上海博物馆。而且“从心里非常得意、非常轻松、非常荣耀。”千金可以散去, 但只有一件东西是王世襄万万不舍的,那就是他与夫人买菜、办事用了多年的提筐。“提筐双弯梁,并行各挈一”,王老在悼念夫人时,曾预想将来自己远行后,要请人把这个提筐放在两个墓穴之间,“生死永相匹”。
人鸽情缘
极力挽救鸽文化
据王世襄夫人袁荃猷曾介绍,在王世襄的诸多爱好中,最喜欢的是鸽子,而居住大杂院无法养鸽子则是他的最大遗憾。
一次,王世襄赴郑州参加全国文史馆工作会议。当他流连于金博大广场时,发现当地正在举办观赏鸽大赛,他便兴致十足地走进了鸽群。在这里,他发现了许多久违的名种。鸽子的主人们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很快就发现了这位老人与鸽子之间有种天然的亲近。
一个年轻人指着一对黑中泛紫的鸽子问王世襄:“您认识它们吗?”“铁牛!”王世襄脱口而出。年轻人激动不已,坚持要将这对几近绝迹的名种送给他。
后来,无法养鸽的王世襄换了一种爱鸽的方式,那就是研鸽并出鸽书。近年来,他携带相机踏遍了北京的鸽市,去外地开会时也不忘逛鸽市会鸽友,还翻阅了沉睡在故宫书画库中的宫廷画家绘制的鸽谱,编著鸽书。
王世襄最大的梦想就是多活几年,能看到北京在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上放飞中国的观赏鸽。王老说,“观赏鸽不像信鸽那样,一放全都跑了,而是围着巢舍成群盘旋。养好了可以一盘白的,一盘灰的,一盘紫的。鸽哨传出钧天妙乐、和平之音,定能为‘人文奥运’添上最亮丽、最生动的一笔。”
早在2003年,王老就提出了在奥运会开幕式上放飞中国鸽的建议,因为非典、禽流感等意外,此事一直难以操作。但说到底,奥运会上放飞鸽子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是希望能借这一契机,挽救中国的观赏鸽及鸽文化。
以散为聚真藏者
千金皆散去,空余鸽哨声
一个真正的收藏家,
对待文物都是聚散有时的,
王世襄最终选择了“散尽”。
也正是因为他的豁达,
让这些藏品也有了
更多的前世今生!
改革开放后,王世襄出版的30万言专著《明代家具研究》在海内外引起强烈反响,这时距离他开始搜集古家具的文献实物资料已经有40年之久。可他却把花费了几十年收集的79件明式家具,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钱就捐给了上海博物馆。
当时世襄谈这件事情的表情,仿佛是自己嫁出去了一个亲闺女,并且是‘陪嫁’丰盈金贵,从心里非常得意、非常轻松、非常荣耀。
也曾有人问王世襄,散尽一生心血难道真的舍得?但他坦言:“我对任何身外之物都抱 ‘由我得之,由我遣之’ 的态度,只要从它获得过知识和欣赏的乐趣,就很满足。物归其所,问心无愧,便是圆满的结局。”
2009年6月,文化部、国家文物局授予王世襄先生“中国文物、博物馆事业杰出人物”荣誉称号,而此时,先生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无法接受任何荣誉了。
“不论我受到何种冲击,甚至是无中生有的污蔑,我坚决要求自己坚强、坚强、再坚强,只要活得长一定能笑到最后。”
“我很坚强,蒸不熟、煮不烂,我就是我。我有一定之规,一不自寻短见,二不铤而走险,全力着书立说,做对祖国文化有益的工作。我按照我的道路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应该得到公正的认识,我能做到,这就是我的胜利。” ——王世襄
先生的话语在每一个爱他的人心中回响。
2009年11月28日,这位被故宫开除、自学成才的文博大家,这位穷其一生玩得专心致志、玩得痴迷不悟、玩得忘乎所以的老人,尽兴而去。闻听噩耗的香港作家董桥连连摇头,“这样的老人,以后没有啦,没有啦”。
王世襄去世后,家里除了家具,还有整盒的鸽哨,由大到小排列。鸽哨并不是旧日京华唯一的代表,它的消失让王世襄痛心,而王世襄老人的远去,无疑带走了旧日京华的又一抹亮色,带走了一种飘逸典雅的、充满文化趣味的生活。王世襄的很多老友感叹,“京城第一玩家王世襄驾鹤西去,京城空余鸽哨声。”
少有所好,老有所用,用有所成。
有人说王世襄“玩”出了
前无古人之论,
后无来者可承的“世纪绝学”。
以“玩儿态”入世,
以“玩儿心”治学,
玩即学,学亦玩,
这就是王世襄的境界! (转自壹号收藏)